张五常:从淘金热看华盛顿经济学派
2021-10-29 15:4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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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人文经济课堂   作者:张五常



从淘金热看华盛顿经济学派

张五常

本书作者约翰·昂伯克是我当年在西雅图华盛顿大学的学生。教书生涯三十八年,我在五所层面很不相同的大学教过。纯从天赋的高下衡量,昂伯克是我教过的不出一掌之数的优质学生了。

当年名满天下的芝加哥大学的经济学大师施蒂格勒(George J. Stigler)与贝克尔(Gary S. Becker)曾邀请昂伯克到芝大的经济系任教职,但他婉拒了。可见昂伯克的天赋当年是行内公认的,而本书作为他的博士论文,很有说服力。

当年在华大我有另一位天赋不亚于昂伯克的学生,荷尔(Chris Hall),也推却了芝大的邀请。施蒂格勒写信来骂我不鼓励他们去。今天回顾,上世纪七十年代华大的经济学实力不弱于芝大——从验证假说这方面衡量,华大当年是超越芝大的,超相当多。

正如作者昂伯克在引言中提及,选择加州淘金热这个论文题材是我的建议,而当年他跑到加州去找寻资料的费用是由我拿得的美国国家科学研究基金分一点给他。昂伯克不负众望,他的“淘金热”论文,解释产权怎样界定与促成,是高于德姆塞茨等人的解释的。高多了,因为昂伯克是基于实地考察与多份真实的合约版本。坐在办公室内猜测真实世界发生着些什么事不是经济学应走的路。

美国加州当年出现的淘金热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关于私产怎样形成的实例,因为当时的加州墨西哥不再管,美国当局主要在东部,也管不着,近于无法无天,但价值不菲的黄金一八四八年在加州中部被发现了。无数美国东部的流民涌到加州去,牛仔枪手与捞女赌徒闻风而至,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看来是一个竞争淘金导致租值大幅消散的好实例。然而,淘金的权利还是通过合约的安排与约束而界定了!淘金的租值因而消散得少。这是经济制度的运作会在局限下减低交易或制度费用的思维,由我在一九七四年发表的一篇文章首先提出,后来华大的同事巴泽尔认为是整个二十世纪的经济学发展中最重要的一句话。

昂伯克在书中可没有指出,当时跑到加州去作为劳役掘金的不少是买出生纸远渡重洋而去的炎黄子孙。主要是台山一带的人。他们没有分得什么金,但在加州修桥补路,替人家煮食洗衣,不懂英语,聚居而成“唐人街”,而“旧金山”这个令人向往的经典名字是他们起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我离开西雅图华盛顿大学约十年后,经济学行内出现了“华盛顿经济学派”一词,可能是源于诺奖得主诺斯在一本名著中提出。诺斯直言我是该学派的首要人物,也即是“始作俑者”了。

不少人问以我为首的“华盛顿经济学派”是搞什么的。我回应说你们读我写下的文章就知道。有点强词夺理,有理说不清。昂伯克这本书可以协助澄清。要知道什么是华盛顿经济学派吗?昂伯克这本书就是该学派的其中一件代表作。

重视真实世界的事实或史实,通透地掌握着简单的经济概念与原则,然后推出可以验证的假说,频频验证。这是我认为经济学的发展唯一应该走的路,可惜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起,经济学走上了歧途:术语多多,方程式与回归统计频频,装模作样,有威有势,但说到有用途的解释世事,拆开了西洋镜,却是空空如也。我希望昂伯克这本书的中译能给神州大地对世事有兴趣的同学一点重要的启示:经济学要这样处理才对。


中文版自序

书背后的故事

约翰·昂伯克

二〇二〇年四月

1973年4月,当我向张五常提交我所期望的博士论文时,我即将在华盛顿大学完成我的博士学位。那已经是四十七年前的事情了。由于我清楚那时的他有多忙,我以为要等上几周甚至几个月才能得到回复。然而,第二天,当我看到张五常时,他在大厅里拦住了我,告诉我,我所提交的是一篇很优秀的论文“开题报告”。他接着又告诉我,现在我必须去加利福尼亚,尽我所能学习一切有关淘金热的知识,并收集数据来验证自己的理论。他答应支付我的机票费,以及我所找到的任何数据的费用,不过,生活费必须自理。

根据我在华盛顿大学已经完成的研究,我知道自己在加利福尼亚的第一站将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班克罗夫特图书馆。在伯克利的时候,我安排自己跟一位同事的父亲住在一起。在加州的第一个早上,我乘坐旧金山湾区的轻轨列车去了伯克利校区,找到了图书馆。一位非常乐于助人的图书管理员告诉我,我正在寻找的信息有可能会在地下档案室里找到,那里专门收藏了所有加利福尼亚早期的文件。

她指示我去找那位负责收藏品的人。当我与这位负责人交谈时,她告诉我的第一件事是,不允许我进入特别收藏室,只有有资格的图书管理员才允许进入。如果想看某份文件,则必须填写一份书面申请,提交给她,她才把文件拿给我。我找到一个卡片目录(一个装满索引卡片的抽屉,里面列出了档案馆里存放的所有图书、文章和文件),创建了一张所有我想看的物品清单,并将其提交给了图书管理员。当时我被告知,一次只能取一件物品。用完后将其归还,才能获得另一件。

他们让我在一间专门的阅览室里等候,然后他们去找我要的第一份文件—一名淘金者写给他远在东方的家人的一封信。我正等着的时候,另一名图书管理员拿来一个像大玻璃盒子的东西,两边各有一个洞,刚好够我把手伸进盒子里。当我收到第一份文件时,图书管理员把它放在盒子下面,并解释说它只能放箱子里阅读。由于盒子两边有洞,我可以翻页。他们不允许我把文件从盒子里拿出来。当我一触碰到纸,才翻了一页时,我就意识到了盒子如此设计的缘由。因为这封信已经有120多年的历史了,书页非常之脆弱。

于是,我开始阅读信件。在信中,那位矿工描述了加利福尼亚金矿区的生活。我发现了一段自己尤为感兴趣的文字,它描述了矿工生活和工作的习惯。于是我想记一下笔记。我把手伸进公文包,拿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铅笔。我没有听到警报铃响,但是一位图书管理员立马找到了我,拿走了我所有的铅笔。我被告知,不准带铅笔或任何可能在书上留下记号的东西。如果我有什么想要记录的,则必须填写一份要求复印文件的请求,然后管理员会复印一份给我。复印费是每页一美元。

我得知,由于传统的复印机所使用的光线太亮,可能会损坏老化的文件,他们不得不使用一台经过特殊设计的机器,最大限度地减少对旧纸张的损坏。幸运的是,张五常同意支付获取数据的费用。虽然我的边际成本是零,但一个月后,当我离开图书馆时,我的账单已经超过3000美元。

尽管有这些规定,但图书馆员还是非常乐于助人,这使我能够找到被岁月遗忘的资料和文件。由于他们每天从早上直到打烊都看着我,我甚至和一些工作人员成了朋友。虽然他们仍然一次只给我带来一本书,还拿走我所有的铅笔,但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我的努力也得到了回报。当我离开的时候,我还得到了几十份矿工合约副本,这些合约旨在创造一个和平的采矿环境,界定和分配土地和黄金的产权。

在离开伯克利后,我乘公共汽车穿越了这个成千上万的早期淘金者曾经工作过的地区。在现在位于旧矿区的那些城镇,我去了它们的图书馆,查阅史料。它们没有一个像班克罗夫特图书馆那样受到限制。我可以搜索档案,拿出书籍或文件,甚至做笔记。又过了一个月,我来到萨克拉门托,距离1848年最初发现黄金的地方只有35英里。我在中央图书馆低楼层里找到了一本书,里面提到了1880年加州人口普查的早期版本。作者声称,这次普查的附录中记载有采矿工人的合约副本。我翻阅档案,找到了人口普查报告。在附录中,有来自近100个矿区的原始采矿合约的副本。我找到了我的金矿!结合自己已经收集到的数据,我有近200份采矿合约的副本。当我开始这趟旅程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距离萨特的锯木厂几英里远的地方,就能找到我自己的金子。我把那本书交给图书管理员,对他说:“请将这里复印一下。”

一年之后,我拿到了博士学位,并开始将我的博士论文整理成本书的格式。加利福尼亚淘金热是一个惊险刺激的故事,希望你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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